□路來森
周敦頤《愛蓮說》中,,一句“晉陶淵明獨愛菊”,,奠定了陶淵明賞菊最佳者的地位,。
確實,,無論是其“三徑就荒,,松菊猶存”,,還是其“采菊東籬下,,悠然見南山”,,都洋溢著一份野逸之趣,,都寄寓著一份籬園之情。也源于此,,“東籬賞菊”便成為歷代畫家喜愛的一個主題,。
畫的題目,也大多由此而來,,如《采菊圖》《陶潛詩意圖》《對菊圖》《東籬賞菊圖》《陶潛賞菊圖》等等,。畫面構(gòu)圖,,亦相類,通常是:背山面水,,草屋幾間,;溝壑邊、山坡上或者竹籬旁,,野菊數(shù)叢,;人物,則老者一二人,,一人者常常是“策扶老”而望之,,二人者,則要么對弈,,要么飲酒,、品茶,姿態(tài)俱是逸然,、悠然,,一派蕭散、閑適之情味,。
唯石濤之《采菊圖》,,構(gòu)圖特別:遠(yuǎn)山,近樹,,房屋夾于溝壑間,,山坡上菊叢隱隱,見菊不見人,。人在何處,?深山不見人,但聞菊花香,,或許,,所謂“采菊”,更重要的是心中之菊,,心中有菊,,即可“悠然見南山”,那份野逸之心,,自在“悠然”中矣,。
古人風(fēng)雅,受陶淵明的影響,,賞菊之風(fēng),,頗盛。
菊花盛開,,金黃一地,,若無友朋共賞,,豈不大煞風(fēng)景,?
于是,,明代王伯縠便在《寄孫汝師》一箋中,有如此表達(dá):“江上黃花燦若金,,蟹筐大如斗,,山氣日夕佳,,樹如沐,,翠色滿裙,顧安得與足下箕踞拍浮乎,?”
菊花金黃,,巨蟹如斗,美酒斟杯,,再加上“山氣日夕佳”,,樹如新洗,翠色一地——美景,、美時,、美色、美食,,可謂“四美俱”矣,。能不邀朋友共賞之?如此賞菊,,自是賞心悅目,,心曠神怡,如此便悠然自得,,神采飛揚——樂乎哉,,樂乎哉!
古人賞菊如是,。而我之賞菊,,即簡單矣。簡單,,卻也不失一份風(fēng)雅,。
我之賞菊,更追求一種自然——自然之菊,,自然之狀態(tài),。故而,我之賞菊,,獨愛野菊花,,而且是野菊花中的黃菊花,。我一直認(rèn)為,黃菊花,,才是菊花之本色,,至色。
深秋至,,鄉(xiāng)野間,,野菊花遍地開放。山坡上,,溝壑中,,河岸邊,碎石間,,籬園下,,俱有之。野菊花,,花朵小,,花朵碎,花朵密集,,花香卻是更濃,、更烈。大片的野菊花,,秋風(fēng)一地,,錦緞一般鋪展開,給人一種鋪張的氣勢,;叢叢的野菊花,,花團(tuán)錦簇,洋溢著一份團(tuán)聚的歡喜,;單株的野菊花,,一株獨立,瘦伶,,娉娉婷婷,,有一種搖曳之風(fēng)姿。野菊花,,怎么看都好,,怎么看,都讓人覺得美,。
野菊花的香,,是一種濃濃的藥香。那種藥香,有一種彌漫般的情味,,你不想聞都不行,,乍然如秋風(fēng)至,清涼涼,,寒顫顫,,禁不住讓人身體一抖——抖出的是精、氣,、神,。我迷戀這種野菊花的藥香,所以,,每年秋天,我都會采幾束野菊花,,插入長頸瓶中,,作為清供。野菊花的藥香,,彌漫一室,,我看著它日日枯萎,直至徹底干枯——但我仍然留著它,,想倔強地留住那一個秋天,。
后來,我讀畫,,讀到一些畫家的《瓶菊圖》,,方知“瓶菊”作為清供物,也是古人賞菊的一種方式——菊在案頭,,秋天就留在了心頭,。
“梅蘭竹菊”謂之“花中四君子”,菊是其一,。
中國畫家,,不畫菊的不多;畫菊,,畫出特色來的亦少,。大多菊花叢叢,或者朵朵,,呈現(xiàn)紛繁之姿態(tài),,熱烈或者鮮艷之色彩。當(dāng)然,,也有特別者,,如唐寅,如八大山人。
唐寅畫有一幅《菊花圖》:山石一塊,,荊棘數(shù)叢,,菊花一株。菊株甚大,,可謂“一菊如樹”,,枝干挺拔,花朵紛繁,,一派傲霜迎寒的驕姿,。我覺得這是一種寫照,是唐寅桀驁不馴,,特立獨行的寫照,。畫面題詩亦是極好的明證,詩曰:“彭澤先生懶折腰,,葛巾歸去意蕭蕭,。東籬多少南山影,挹取菊花入酒瓢,?!贝祟}跋,實乃唐寅夫子自道也,。
八大山人畫菊,,只畫折枝,而且只有“一枝”,。一枝菊花,,花朵三四,菊葉黢黑,,菊花垂垂,,呈萎靡狀,多頹敗相,。作為明末皇室遺民,,彼時的八大山人,似乎看不到未來,,看不到生機,,故而,其畫亦多“有骨無相”——好在,,相是皮毛,,骨在心中——八大山人傲骨立世,特立獨行,,亦是一奇人也,。
畫家畫菊,,亦是賞菊;我們讀畫家畫中之菊,,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賞菊,。
是為賞菊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