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米麗宏
孟浩然有句詩,,狀寫田園之樂——“開軒面場圃,把酒話桑麻”,。我猜,,詩人面對的圃園里,定是有著幾壟青青蘿卜的,。詩人口中的桑麻未必有它,,但一畦畦葳蕤蘿卜,確是晚秋嫵媚動人的秀色,。
有童心的人,,看壟上挺立的大蘿卜,很容易就此跑進(jìn)童話中去,。蓬勃綠纓子下,,蘿卜已探頭探腦;等不及人拔,,它好像自己把自己拔出來了,!露出的那一截兒,有的是玉白,,有的是緋紅,,還有的是翠青,膚色潤澤,,色彩妖嬈,。
好像是大家共同商量好了,在這暮秋初冬,,都要拿出最美的姿容似的,。
拔蘿卜時,彎腰將蘿卜纓子雙手一抓,,水靈靈抱個滿懷,,翠綠裙裾般一大蓬。說實在的,,那纓子,,觸著肌膚感覺有點扎人,扎也別松手,?!昂龠稀币幌拢瘟顺鰜?,長長蘿卜纓子輕飏風(fēng)中,,隨風(fēng)飄舞。那一瞬間的情景很入畫——拔蘿卜的人,,就像抱著個綠衣女子在田埂上跳舞呢,。
那時節(jié),,山野已岑寂下來,最晚收的紅薯也被刨出土,,裝在筐子,、車子里,紅艷艷一路如火如霞回了家,。四下里的大樹正在落葉,,唰地一枚,,唰地又一枚,;白菜把芯兒裹得緊緊的,冬麥苗兒鮮嫩如一縷云氣,。只有這蘿卜,,如此葳蕤,如此招搖,,孔雀開屏般,,把空氣擠得疊了層。
收完蘿卜,,冬天就到了,。
初冬的傍晚,放學(xué)回家,,見娘正用井水洗蘿卜,。玉白的大蘿卜,橫放在那,,肥肥嫩嫩,,亮得晃人眼。娘用刀旋下一塊兒給我,,說:“嚼嚼,,去火氣?!蔽易ミ^來一咬,,蘿卜發(fā)出“咔”的脆響,像小伙伴在耳邊驚訝地“啊”了一聲,。那略含辣氣的汁水,,瞬時溢滿口腔,又進(jìn)入喉嚨,,慢慢漾開去,。
童話里,森林小動物圍爐夜話,,鍋里煮著蘿卜,,咕咚咕咚,,沸聲四濺。清水蘿卜,,幽藍(lán)火苗,,沸騰鍋灶,耳邊還有娓娓閑話,。真是一種幸福啊,。這場面,放到眼下左沖右突的塵世里,,有著一絲清新,,也有些煽情。
家的美好,,大抵就是這個樣子吧,。
入冬后,寒意四起,。我們用蘿卜白菜,,制造出一種溫暖宜人的氣場。一種最簡單的吃食,,便是蘿卜小羊肉,。蘿卜切丁兒,待用,;羊肉切丁兒,,過水。然后,,清清淡淡一砂鍋,,加火熬煮。如此滑嫩的羊肉和蘿卜,,花椒,、大料都顯粗鄙了,不要也罷,。幾片姜,,幾截兒小紅辣椒,丟進(jìn)去,,好了,。隨手找?guī)锥尉颍放傻摹百F妃醉酒”,,聽得人滿心都是秋月旖旎,;馬連良的急板一段,上板就晃蕩起滿屋子的行云流水,,叫人惴惴地,,不知怎么安然消受這閑閑豐腴的幸福,。
兩個小時悠然劃過,撒幾枝芫荽葉子,,熄火盛湯,,一人一碗。羊肉肥潤,,蘿卜綿甜,,那湯呢,又濃又清,,梅派的旖旎,、馬派的飄逸,兼而有之,。人世間最好的生活,,就在這氤氳炊香里深藏不露,家常得令人不敢相信這就是幸福,。
蘿卜有個古雅的學(xué)名,萊菔,,或者蘿菔,。一聽,像從《詩經(jīng)》《漢樂府》里走出來的女子,。很容易就讓人想到了心思純凈,、秀美輕靈的美女羅敷。頭上倭墮髻,,耳中明月珠,。這種生活在田野、桑林里的清新健康型美女,,跟華麗繁縟的紅門金粉,,真不是一個路子。更溫暖而簡樸,,和冬天燉煮得宜的蘿卜一樣,,美而安詳。